1976年,10年“文革”随着“四人帮”的覆灭而宣告结束。邓小平百废待兴中,大刀阔斧对教育、科技进行改革。庚即恢复了停止了11年的高考,在1977年、1978年高考中招收老三届学生。
我是1978年考入成都大学中文系的。1979年成大组建足球队,我有幸入选。
组建之初,球队中近10名队员是老三届高66级、高67级学生。他们分别来自于“文革”前成都市重点开展足球的8中、12中与13中学校。其中四名队员曾是当年成都市中学生足球代表队队员。当阔别绿茵场10多年的这些已大多数结婚生子,拖儿带女的老三届队员,重新踏入当年叱咤风云的球场时,可谓五味杂陈,百感交集。虽然已失去了最佳年华,最充沛体力,但这么多年来的人生磨难,砥砺了他们毅力与意志。他们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求学机遇,珍惜这重返球场再展身手的机会。
1980年,教育部向各省、直辖市、自治区高教局下发了,关于1981年将举行全国大学生“三好杯”足球赛通知。通知要求,各地在预选赛基础上,产生出冠军后,代表该地区参加全国分区赛,再从各分区赛的冠亚军中决出冠军。
教育部的通知,是自1966年废除高考,到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,首届全国大学生足球赛,意义非凡,引起各高校的高度重视。成大校领导要求校足球队赛出风格,打出水平,为校争光。成大足球队教练组是由足球专业毕业的老师组成,主教练廖本强是上世纪60年代初成都体院足球专业毕业的佼佼者。
在教育部下发将举行全国大学生“三好杯”足球赛通知前,成都大学已经从1979年、1980年招生中,招进了四五名具有足球特长的应届生。他们与我们老三届队员融为一体,中青年结合,互为补充。他们喊我们老哥(老果果),我们叫他们小哥。
绵阳市体育场,成大夺冠后合影
为参加1980年10至11月四川省高教局组织的全省高校足球分区赛川西片区的比赛,我们提前进入了集训。教练组老师深知,队里近10名老三届队员,最关键的问题是体能。体能上不去,谈何比赛,更奢谈夺冠了。为此,全队加大运动量训练,晨跑3000公尺,下午深蹲、蛙跳、变速跑。年轻队员轻松过关,这对10多年没有如此运动过,30多岁的我们犹如重重难关。严峻的考验,最终被我们一一克服,体能大幅提升。
11月的川西预选赛中,第一轮,我们9:1胜成都农机学院(今西华大学)、1:0胜四川大学、1:0胜西南民族学院(今西南民族大学)、0:0平成都电讯工程学院(今电子科大),我们获得第一名。
第二轮,我们2:1胜成都地质学院(今成都理工大学)、3:0胜成都科技大学(已并入川大)、0:1败四川大学。川大第一,我们第二,双双获参加1981年6月1日至6日在成都电讯工程学院(今电子科大)举行的、四川省大学生“三好杯”足球决赛资格。
在这几个月的赛事暂停期间,集训中的一件事让我难以忘怀。
一天训练完毕,教练组的三位老师(廖本强、童森森、孙世沛)对我们几个队员说,晚饭后,我们去林道宏(队员、成都13中高67级学生)家里看看。
我们晚饭后去了林道宏的在13中旁的青龙巷(街)的家。低矮的屋檐,狭窄的室内,不平的泥土地面,一张斑驳陈旧的小桌上,两个捧着洋瓷碗诧异的眼光盯着我们的小孩,报纸糊的墙脚下的小床上睡着一位老人。眼前的情景,我们怔住了。林道宏夫妇招呼我们时,三位老师才把我们来看望的心意表达出来。
室内无法坐,站着听他们夫妇讲。床上那位老人是林的母亲(父亲早逝),1969年瘫痪卧床。故此,林道宏未下乡,成为留下来的社青。两个小孩大的6岁、小的4岁(当年还未实行计划生育)。林道宏当社青进了街道生产组,夫妇俩都在街道生产组工作,他考进成大,一家人微薄的、不稳定的收入,日子过得紧巴巴,异常艰难。
离开林道宏家返校途中,让我连想到1969年老三届下乡时,到农村去的同学叫知青,未下农村的同学叫社青,他们都是在社会最低层挣扎的苦命人(林道宏母亲2001年,85岁高龄去世,他们夫妇是享誉全街的大孝子)。
1981年6月1日至6日,由四川大学、成都大学、重庆大学、重庆师范学院、西南石油学院(今西南石油大学)、泸州医学院(今西南医科大学),6支球队参加的、四川省大学生“三好杯”足球决赛在成都电讯工程学院(今“电子科大”)揭开帷幕。
我们成都大学队在5:1胜泸州医学院、2:0胜西南石油学院、4:1胜重庆师范学院、0:1败重庆大学的成绩下,最后决战是对全胜的四川大学。
此役,我们欲夺冠必须胜,战平即输,华山一条路!
6月6日决战前的准备会上,我们详细地分析讨论了明天对阵双方的优劣。四川大学足球队一直是全川高校中的强队,长期雄居鳌头。最突出的是,他们队员年轻、体力好、速度快、冲击力强,挟预选赛冠军之势,意在必得。针对他们优势,准备会上,我们在主教练廖本强提出,此战以防守反击,稳住后场,控制好中场的前提下,不与对方硬拼,发挥我们的控球传球、配合默契、突然穿插射门的优势,力争不先失球,先破对方门。
此场冠亚军之赛,牵动了全市的高校,特别是川大、成大两校学子的心,热情爆涨。同时也引起了省高教局及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。为避免两校学生赛场上的情绪化,决定将比赛迁往外地进行。此消息连教练、队员都被蒙在鼓里,只是被通知,明早(6月7日)乘车出发。
足球队庆功留影
翌日清晨,一阵急促的敲门声,“赶快起床,上车出发了!”惊醒了我们。冲下楼,天才蒙蒙亮。登上大巴后,发现有些人还带了被子裹在身上小憩。车快速向城北方向驶去,过新都、广汉,一直没有停意。我们一下悟到了,比赛一定是在绵阳。果然,最后车停在了绵阳市体育场,被告知,比赛十点钟准时开始。
十点正,主裁判一声哨响,比赛开始。不出所料,川大足球队,气势汹汹,猛扑过来,意图先声夺人,打乱我们的阵脚。
我们场上6名年逾33岁的老三届队员与5名年轻的骁将,以娴熟的控球分球、短转配合,瓦解了对方一波又一波的攻势。
上半场快结束时,成大右后卫林道宏(13中高67级)助攻,带球刚过中线,突然起脚。球如流星,鬼斧神工,直挂川大球门右上角。
瞬间,全场呆了、凝固了。
突然,欢叫声大起,进了!进了!
这一脚,用今天话说,叫世界波,堪比梅西、C罗!
原本打平即可夺冠,稳操胜券的川大足球队压力陡增。
下半场一开始,他们全面出击,狂轰滥炸,试图凭借体力与速度,攻破我们的大门。
遗憾的是川大最终0:1败北。
我们成都大学队取得了本场的胜利,赢得了四川省首届大学生“三好杯”足球赛的冠军,并代表四川参加即将在昆明举行的全国分区赛。
7月中旬,一架伊尔18客机,载着我们成大足球队全队队员,从双流机场飞往昆明。那时坐飞机还是非常稀罕,甚至有些神秘的,是一种身份与资格的象征。到今天,说起当年坐飞机之事,有人还带着惊讶与羡慕的语气说,那么早你们就坐过飞机了!
飞机上一下涌入的20多个作统一服装的男士,引起了乘客的关注。当得知我们是去昆明参加全国大学生足球赛的成大足球队后,连漂亮的空姐也过来与队上年轻帅气的小哥们嘻笑交谈,机舱里一片欢快。
此景让我想起,前段集训期间,有天下午,我与同队的刘尚勇(12中高66级)、赵尚力(8中高66级),因事去通惠门街的成都市团委处,办完事,不经意间发现,底楼有一“婚姻介绍”的张贴。那时,这是新鲜事,第一次见到,好奇心驱使我们走了过去。接待的两位中年妇女,误以为我们是来征婚的,热情地向我们推荐说,来的女比男多,年龄较大,自身条件与家庭条件都很好。要求很简单,对方最好是老三届未婚大学生,大家年龄相仿。当我们表明都是已婚的后,大家哈哈一笑。那时,渴求知识、尊重知识的社会风气蔚然成风。哪像现在,婚姻成了金钱与财富的交易买卖。
伊尔18在万里晴空、朵朵白云陪伴下,继续飞行。我感慨不已,我自己从知青到县镇学校的代课老师,转正成正式老师,从未料到今生会参加全国性的足球赛,会坐在飞机上翱翔蓝天。
1972年,我在下乡的金堂县赵镇中学作代课老师时,为参加温江地区足球赛,我们下乡金堂县的成都12中知青同学组建起金堂县足球队。我们的亮相,轰动了金堂县城。那时很闭塞,从未见过足球,至今金堂县的人们还说,是成都知青把足球带到了金堂。1973年,我转正后被调到金堂县城厢中学(今“青白江区城厢中学”)作为体育老师,我把最“费”的初中男生召集起来,成立一个足球队。这些“费头子”竟对从未见过的足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,从陌生到酷爱、到一生衷情。今天,我的这些学生们都已是年过花甲之人,聚在一起话题最热烈的,还是他们当年读书时的足球与世界杯,C罗、梅西。
伊尔18降落在昆明机场。大巴把我们接到了目的地,昆明郊外的国家体委足球训练基地——海埂。
第二天,我们去适应场地时,大为震惊。10多个标准草坪球场,相对排列,气势恢宏,规模壮观。场地草坪,整齐划一,葱翠青绿。
海埂基地,赛后成都大学队与华东纺织学院队合影
首次踏上草坪,脚下软乎乎的,跑动起来不及硬地球场迅疾有力,球的弹性与滚速也减弱了。
从基地管理人员中得知,基地是当年时任国家体委主任的,乒乓球世界冠军庄则栋时期,围湖(滇池)造地修建的。主要供国家足球队及省级专业队使用,从不对外。而我们是他们第一次接待的非专业队赛。足见教育部对此次比赛的重视。
傍晚休息时,我们走出基地大门,不多远是早已所闻的滇池。走过一段沙滩,池边浸泡在水中粗壮的柳树,在池水不停地前涌后退,缓缓拍击下,发出哗哗的涛声。夕阳西下的余晖,洒在水面上,波光粼粼。放眼望去,烟波浩淼的远处是峭壁巍峨的西山龙门。如画的景致,正如是昆明大观楼上号称天下第一长联所云: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,披襟岸帻,喜茫茫空阔无边。
昆明分区赛的比赛开始后,代表6省市的:华东纺织学院(上海)、华东水利学院(江苏)、浙江大学(浙江)、贵阳工学院(贵州)、兰州大学(甘肃)、成都大学(四川),展开了激烈的角逐。
面对拥有众多原贵州青年足球队队员的贵阳工学院队与3名留学生参赛的华东纺织学院队(规则允许每场每队可上3名留学生,可称最早的外援),我们成都大学队以顽强的意志与全力拼抢,与他们打出了高水平的比赛。
特别是我们成都大学队对华东纺织学院一战,三名黑人队员在身体与技术上占据上风,给我们造成极大的威胁。我们的不畏不惧、英勇奋战,最终双方以0:0握手言和,赢得了他们的好评。赛后合影时,叫拉莫斯的黑人队员用中国话戏称我们几名老三届队员为“小老头”。可以说,从省到全国比赛,我们这支球队的平均年龄,是所有参赛队中最大的。
昆明分区赛,我们成大队在1:0胜江苏,7:3胜浙江、4:0胜甘肃、0:0平上海、1:2负贵州,积7分位居小组第3名,惜失回成都参加最后决赛权资格。
上海,贵州均为8分出线,参加成都决赛。最终,上海、贵州分获此次全国大学生首届“三好杯”足球赛亚军、季军。
夕阳无限好,老三届不老!下图,今年9月,我回成大参加成大足球队成立40年周年纪念。绿茵场上,72岁的我情不自禁拨动足球,沿着边线带球前行。
(文/蒋永康,成都大学78级中文系校友,二0一九年十一月)